若尔盖辖曼乡文戈村,流动的沙丘。每年,县林业局都会对全县草原沙化状况进行普查,每次都有新的土地被纳入沙化名单,就像在土地上不断揭开新的伤疤。
南都记者 杨传敏 摄 若尔盖县林业局的甲央指着一片沙丘说,“去年它还在网栏外,今年就‘跑’到了里面”。南都记者 杨传敏 摄 若尔盖草原上这样裸露出来的沙坑随处可见。南都记者 杨传敏 摄 丘巴从含沙层中取出的饮用水,有股铁锈味。
南都记者 杨传敏 摄第8期 元年行动对于中国,气候变化之影响,不仅在于城市温度的升高,沿海风暴的频繁。气候变化首先袭击的是中国西部的生态脆弱区,它们往往也是最重要的生态屏障。记者走访了有“高原水塔”之称的四川若尔盖草原,它是黄河和长江上游的重要水源涵养地。
泥炭沼泽的地质构造,令它在雨季吸水、枯季放水,就像一块调节气候的天然海绵。这片泥炭沼泽的形成可追溯到万年前,然而最近几十年,在人为干预和全球变暖的影响下,泥炭沼泽逐渐萎缩。
如果若尔盖彻底沙化,可能会成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沙漠之一,海拔3500米。与之作为对比的是,已经成为北方沙尘暴来源的内蒙古草原,海拔高度只有一千米左右,就能吹到几百多公里远的北京。另一方面,若尔盖也是中国最大的泥炭沼泽湿地。
高原海拔高、气温低,植物在枯死之后并不会马上腐烂,而是逐渐形成泥炭。若尔盖湿地藏匿着丰富的甲烷。若是草原萎缩,甲烷溢出后也可能成为新的温室气体来源。
“冬天的沙有点凶,就像着火一样”,谈起若尔盖草原上的沙子,玛加的眉毛就皱起来了,好像他面前就是一片沙尘。但他面前的却是漫无边际的草原,空气里还弥漫着草的腥味,最美好的夏天快要过去,沙尘的味道已经隐隐约约飘荡在空气中。青草转黄,一个月后,若尔盖草原便会进入漫长的冬天,令他担忧的沙尘就会到来。
玛加是四川若尔盖县麦溪乡查科村的牧民,他就住在沙丘背后。这些沙丘的面积正在逐年扩大,他可以感觉到沙子的威胁,“一年可以走五十到六十米”,他说,“冬天沙尘暴吹来的时候,甚至看不清楚对面的房屋”。草原上的风愈来愈大,卷带着沙丘里的尘埃,把草原变成沙海。
这是冬天才会出现的景观,还有一两个月,这种景观就会出现。他所在的查科村和泽修村、嘎沙村相邻,同属麦溪乡,属于黄河三角洲地区,毗邻黄河支流黑河,同时也是若尔盖沙化最严重的地区,每年冬末春初,草原景观就变成漫漫黄沙。
玛加说,冬天的草原,摩托都站不稳。若尔盖县林业局统计,该县草原已有1/10面积不同程度沙化。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,泥潭陷阱已经被风沙的威胁取代。
在中国青藏高原的东部边缘,高原湿地正在逐渐干化,作为季风通道之一,若尔盖草原的沙化趋势影响深远。生活在沙尘中泽修村有850人定居,每年春天,拉出村庄的运沙卡车就有一百多辆即使是秋天的微风,沙子也会随风而走。在冬天它们会成为草原的主人。60岁的丹珍措是麦溪乡泽修村牧民,她把每一扇门窗都用密封条封闭,但沙子还是会入侵,钻进她的毡巴和青稞。
“这样的粮食吃下去不健康”,丹珍措说,“冬天每天要扫2-3次地”,每天把沙子堆积到院子里。没别的地方堆,村子里也全是沙子。
在牧民居住的院子,沙子会越堆越厚,有的家庭一米高的院墙,几乎会全部被黄沙覆盖。牧民在电视上看到过北方铺天盖地的沙尘暴,他们在心中默默做了个比较,自认为若尔盖冬天的恐怖可和北方相比。若尔盖是中国最美的草原之一,曾有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观。
它海拔在3500米左右,属长江黄河上游,四季不分明,没有春秋,只有冬夏。但现在,若尔盖草原退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,走在草原上,草还长不到膝盖。漫长的冬季结束之后,万物复苏的3月,却是草原最难熬的时候,旧草已经被牛羊全部啃噬完,新草还没来得及长出,草原上见不到一点绿色。
漫漫黄沙一直要持续到每年4月,草苗渐渐长高,沙尘弥漫的生活才会结束。沙子侵入牧民的生活,也蚕食他们赖以生存的草原。草原退化直接威胁着牧民的经济收入,比如查科村的玛加,牛羊比过去少了一半。
泽修村的丹珍措,家养的牛羊也减少了四分之一。每年春天,麦溪乡牧民的第一项工作,就是把积存在道路上、院墙内的沙子用车拉走,搬出村庄,他们会选择一个几公里远、凹陷下去的地坑,或者倾倒在黄河、黑河的河道边。
泽修村有850人定居,村长下美告诉记者,每年拉出村庄的运沙卡车就有一百多辆。而这仅仅是权宜之计,冬天一到,沙子又会以更凶猛的速度卷土重来。不断扩大的沙漠甲央指着一片沙丘说,“去年它还在网栏外,今年就‘跑’到了里面”“不光是若尔盖的问题”,曾经的“绿色骆驼”组织成员饶永说,“整得不好对北京都有影响”。饶永过去几年的身份是“绿色骆驼”的成员,这是一个致力于川西北沙化治理的民间组织,成立于2002年,当时因为理想主义的治沙情怀,被国内知名媒体广泛报道。
而现在,这个组织已经陆续解散,饶永和葛永新是坚持到最后的两个,他们还留在若尔盖,都娶了本地人做妻子。饶永今年33岁,葛永新已经42岁。现在他们的身份基本与沙化治理无关了,饶永考上了村官,葛永新则当上了牧民,两个外乡人,皮肤晒得黝黑,看起来就像当地的牧民。饶永说,当时是凭着信念坚持,从家里自筹钱到草原上种高山柳。
但这种方式就像烧蜡烛,热情得不到支持,总有燃尽的时候。“绿色骆驼”成为过去,草原的沙漠化仍然在继续。在沙化最严重的麦溪乡,夏季放牧点,已经变成一片连绵的流动沙丘,成为麦溪乡冬季沙尘暴的主要来源,它是在过去十几年里逐渐连接成片的。
若尔盖县林业局曾经对这些沙丘进行过治理,因为后续资金投入不足,仍然没有阻止沙化蔓延。这沙丘距离黄河只有两三公里,现在它延绵几十公顷,就像一片沙漠。沙丘的正面反面都是沙漠,而它们在十年前,还不过只是一些裸露出黄沙的小山坡。夏科看着沙丘的变化,他是泽修村龙哇寨的寨长。
他指着寨子里一片凹陷下去的足球场大小的沙地对记者说,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,它根本不存在。草原的退化就像一个恶性循环,沙化会扩散,会形成更严重的沙化。
最早沙丘只是一个土坑,鼠兔啃噬了草根,掘出黄沙,年复一年,沙子随风吹散。土地逐渐凹陷,露出草原水源退缩之后的本来面目———厚厚的沙层。这样的例子太多。
阿溪乡的谢玛拉也,扩张到十几公顷,附近土地已经不适合放牧,牧民陆续撤离。沙漠往往从一片微露草皮的黄土开始扩大,草原上的牧民最了解这种悄无声息的变化。比如“绿色骆驼”葛永新,他变成了牧民,最近几年,他发现钻的井越来越深。他也看到了高原海子的萎缩。
每年,若尔盖县林业局都会对全县的草原沙化状况进行普查,每次都有新的土地被纳入沙化名单,就像在土地上不断揭开新的伤疤。在辖曼乡文戈村,一位若尔盖县林业局的甲央(藏名)就指着一片禁牧区里的沙丘告诉记者,“去年它还在网栏外,今年就‘跑’到了里面”。
在沙化最严重的辖曼乡、麦溪乡,流动的沙丘成为草原上的另一道景观。若尔盖县林业局副局长左林治沙十几年,他穿的是运动服,这身打扮和他的工作很协调,因为治沙是需要下乡跑点的,经过林业局治理的沙丘无数,每年他们都会对草原沙化的面积定量统计,他告诉记者,治理速度赶不上沙化速度,在过去五年里,这些沙丘还在以每年百分之十的速度递增。若尔盖林业局2009年的沙化调查资料显示,该县一共有七百多平方公里草地不同程度沙化,占草原总面积的1/10,而且沙化的进程在加快。
按照沙化程度不同,可以分为三类:一类是流动沙丘,这是最严重的沙化,占8.2%;一类是半固定沙丘和固定沙丘,约占沙化面积的15%;其余是散布的点状沙地,若不及时治理,很可能会扩散。消失的沼泽很多人知道若尔盖草原是因为红军长征,但现在杀人的沼泽已成为历史沙子的增加,只是若尔盖草原变化的表面现象,更深刻的变化是草原上水和水源的减少。此长彼消的是,湿地没有过去那么湿了。
草原上的牧民见证了高原海子的逐渐干涸。走到辖曼牧场,可以看见罗日措,像是一个小水塘。但其实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大湖泊,葛永新告诉记者,2002年,罗日措水还很大,大约有7-8平方公里。
为了摸清若尔盖湿地退化的基本情况,若尔盖县国家湿地管理局正在对湖泊河流状况进行监控,副局长张明告诉记者,监测显示,若尔盖湖泊、河流逐年萎缩,比如若尔盖草原上的三大湖,就有两大湖萎缩了将近1/3.哈丘湖过去是600多公顷,现在只有400公顷,措拉坚湖,过去有400多公顷,现在只有300多公顷。还有一些湖泊已经完全干涸,比如木措,湖面上甚至可以赛车。
沼泽和湿地也逐年退化。很多人知道若尔盖草原是因为红军长征,但现在,杀人的沼泽已成为历史,草原上的沼泽已经基本消失。在若尔盖湿地,草原上牧民过去是骑马放牛羊,不小心马腿就陷入泥里,但现在很多人已经改骑摩托车,在草原上可以任意驰骋。记者发现,草原生态系统的改变非常立体,除了沙化、沼泽、湖泊萎缩,地下水位也明显下降。
泽修村村长下美回忆说,在他小时候,草原上根本不用挖井,到处都是泉眼。但现在水源逐渐减少,十多年前,牧民开始掘井取水,只用挖到2-3米,现在则要挖到十多米。泽修村只有1个天然泉眼,根本不够用,每家每户只要有条件,都挖井向地下取水。
这些井通常寿命只有几年,土层失水变成松散的沙层之后,井就塌陷了。丹珍措家的井挖了好几次都不成功,她便去邻居69岁的丘巴家里接水。而丘巴的井状态也不好,随着水分流失,下层土壤也逐渐沙化,井水在最近这两年越来越黄,水质逐渐浑浊。丘巴从井里打上一桶水给记者看,仅凭肉眼就可清晰见到,这桶新鲜的井水里跳动着无数细小的沙子。
即使沉淀了几个小时,水依然很浑浊,丘巴准备了一口大塑料桶专门沉淀井水,他用来从这个桶里取水的铝瓢,瓢底发黄。水中还有股铁锈味。记者采访时,若尔盖草原正在铺展延伸的自来水管道。
在某些地下水已经基本枯竭的地方,甚至要挖到上百米才能找到干净水。比如泽修村中心校2008年打井,挖到80米深才见水,水混浊不能饮用,这口井便一直挖到了120米。人沙之战在泽朗甲年轻的时候,草里还能藏小孩,但现在这些草原已经不存在了人和草原、沙漠的关系,从上个世纪开始逐渐紧张。
去年,泽修村民丹珍措和女儿、儿子一起到黑河河滩上种树,这里也是沙化最严重的地区。这样的沙障随处可见,特别是在交通便捷的国道或者省道旁,会看到很多用高山柳编成的沙障。这是治理沙化最常见的方法———种植耐旱植物。但作为一个年财政收入只有1400万的西部县,若尔盖还有很多交通无法到达的区域。
比如辖曼乡的卡加村,就是只能靠牧道连接的村庄,村支书泽朗甲是一个老人,在他年轻的时候,草里还能藏小孩,但现在这些草原已经不存在了。在他的村庄,车子开不进去,沙化治理也无从谈起。“从上世纪七十年代,草原沙化就已看出苗头”,若尔盖林业局长期治沙的副局长左林说,从2007年,四川省每年拨出500万用于若尔盖治沙,但仍然只能治理到点,不能遏制沙化。
也有惨痛的教训。上世纪七十年代,为扩大草场面积,若尔盖曾开沟排水疏干沼泽。湿地管理局副局长张明回忆说,当年农业大寨时期,曾经向沼泽要了100万亩土地,开沟300公里,把草原上的水排到黄河。
排沟放水只是一个序幕,草原干化的过程仍然在继续。在若尔盖采访期间,记者了解到的湿地退化的原因,可被归结为:过度放牧和气候变化。
走在草原上,很容易看到鼠兔掘出的洞穴,草皮全被掀翻,露出高高的沙坑。也能看到牛羊越过休牧期的铁网栏,或者在黄土斑驳的山坡上,还有几百只牛羊在其间啃草。若尔盖畜牧局副局长汤茂林也承认草原牛羊超载,他的依据是,1978年,“北草办”曾经对若尔盖草地的资源理论载畜量进行过普查,认为若尔盖适合养殖186.5万个羊单位的牲畜,(一只马折算6只羊,1只牛折算5只羊)。
按照这个标准,现在若尔盖草原上的牛羊有七成都不应该养。另外,三十年过去了,没有机构再对草原的承载量作新的评估。
但“现在的草场质量,已经比三十年前下降很多,所以理论承载量还应该减少”,汤茂林说。为了保护草原,2005年起,在唐克乡,用村规约定,平均到每个人只能养10头牛、20只羊。
每年年底要核定,超出数量的必须出栏。但维持这个数量,可能意味着牧民在经济收入上的牺牲。汤茂林曾经去内蒙古考察过,发现当地退牧机制比较完善,由各级财政拿出钱给牧民退牧还草,在城乡修建安置房,通过培训实现再就业。但在县财政收入只有1400万的若尔盖(约相当于经济发达的沿海城市一栋别墅的价格),主要产业就是放牧和旅游,缺乏劳动型产业。
恶性循环湿地退化之后,削弱风速、增加湿度和调节气候功能的减弱,又反过来影响了气候和内蒙古草原受到工业化冲击不同的是,在若尔盖草原,几乎没有什么工业。人们普遍依靠农牧业生存,而且由于缺乏衔接九寨沟等热门景点的公共交通,旅游业也没有真正发展起来。夏天的草原上,会有很多自驾车游客。
但到了冬天,他们就被严寒和风沙驱赶得无影无踪。在这种背景下,气候变化对若尔盖的影响更为明显。
中科院和中国气象局曾到若尔盖考察,提出了“以湿治沙”的思路,通过在草原人工降雨来缓解沙化,依据就是若尔盖草原的气候变化。若尔盖位于青藏高原东南边沿,海拔平均3500米,长江黄河两条水系穿越其间,因其泥炭沼泽湿地的蓄水调节功能,被称作高原之肾。
根据玛曲水文站资料,它给黄河上游补充了将近三成的水分。作为高原绿洲,若尔盖还有调节区域气候的作用。但一个逐渐明显的趋势是,泥炭沼泽正在逐渐萎缩。在青藏高原东部边缘,湿地水分正在逐渐流失,这种变化又会反过来影响了区域气候。
一个事实是,草原的空气正逐渐“变干”,湿度也随之下降。若尔盖县气象局局长黄待富告诉南都记者,30年前和现在的气象资料对比,空气湿度下降了三个百分点。而且,若尔盖草原的温度也在升高。
若尔盖气象国家基本站成立于1957年,保存了53年的气象数据。统计表明,在过去20年,若尔盖气温上升了0.4℃。现在若尔盖的年平均温度是1.1℃,而就在上世纪末,它的年平均气温还不到0.7℃。温度平均变化0.4℃,升温幅度似乎并不高,黄待富说,但这个变化趋势非常重要,它意味着若尔盖高温天气的增加,比如今年9月,温度还徘徊在20℃附近,很异常。
通常在往年,若尔盖已经开始下雪,人们都要穿羽绒服,而现在牧民白天只用穿长袖T恤,晚上也只加一件单衣。风的速度也在变快。若尔盖气象站向南都提供的统计资料显示,前30年,若尔盖的平均风速是2.4米/秒,而去年的平均风速可达到2.7米/秒。
牧民也可以感觉到风速的变化,很明显的是,草原的沙子扩散速度变快了。温度升高和风速增大,直接影响了草原水分的流失。
一个数字是,现在若尔盖的年平均降水量是600毫升,而蒸发量却达到了1200毫升。蒸发量是降雨量的两倍。在沙化最严重的辖曼乡、麦溪乡,靠近黄河河岸,降水量只有300-400毫米,低于若尔盖的平均降水水平。
水分流失成为若尔盖沙化的基础。而湿地退化之后,削弱风速、增加湿度和调节气候功能的减弱,又反过来影响了气候,这就像一个生态上的恶性循环。比如,黄待富就发现,草原上的极端气候在明显增加,令他印象非常深刻的2009年11月,若尔盖曾经历过一次剧烈的降温,降温幅度将近25℃。
短短几小时内,从2-4℃下降到零下23℃,而这在过去,从未出现。南都记者 杨传敏 发自四川若尔盖统筹:李召 杨传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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